本报记者 李红艳
“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明年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首演50周年,剧中的这首经典插曲传唱至今,虽饱经岁月沧桑却依然深入人心。作为这部舞剧音乐创作者之一的著名作曲家杜鸣心,如今已是85岁高龄,不过说起这部作品的创作,老人家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当年的热血文艺青年,一切恍如昨日。
“万泉河”险些成“毒草”
硕大的教室,《红色娘子军》总谱一张张悬挂在绳子上,正接受乐队队员的审阅。有风吹进来,纸张轻轻晃动,发出声响……近半个世纪前的这个画面,至今仍时常浮现在杜鸣心的脑海中。
杜鸣心接到创作《红色娘子军》音乐的任务,是在1964年春天。当时,这部剧被定为新中国成立15周年献礼剧目,在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艺术家们采取了联合创作的方式,搭建一个班子,由吴祖强、杜鸣心、施万春、王燕樵、戴宏威分工合作。
全剧第四场《军民鱼水情》和第六场《常青就义》的音乐归杜鸣心负责,其中就包括那首经典合唱《万泉河边》。曾去过海南岛采风的他,将当地的民歌元素融入其中,创作出了一首“自认为委婉抒情、开阔流畅、朗朗上口”的歌曲。不料,江青在审查时说了一句,这个曲子写得怎么像黎锦辉的?
“你知道吗?这句话很可怕。”杜鸣心说起这件事情,至今仍心有余悸。今天被称为“中国流行音乐之父”的黎锦辉,曾于上世纪30年代在上海写了很多爱情歌曲,这些作品后来却一度被视为“黄色歌曲”,靡靡之音。“说我像他,问题很严重的。”老人清楚记得,当时中央芭蕾舞团有一位演员训斥他:“杜鸣心你好大胆,敢把黄色歌曲"毒草"塞到样板戏里来!”
杜鸣心的曲子被毙了,上面就发动群众搞创作。乐队、合唱队里凡是能作曲的人都来参加创作,据说写出了近百首“万泉河”,其中还包括杜鸣心重又创作的新版歌曲。大家听来听去,都觉得不行,只得请来当时的文化部部长于会泳拍板。想不到,经过一番“盲选”,于会泳最后定下来的“万泉河”,还是杜鸣心的作品。当时整日惶恐的杜鸣心终于卸下了思想包袱:“他们说我是戴罪立功了。”
彻夜不眠修改“娘子军”
《红色娘子军》于1964年首演,由于创作赶进度,作品有些潦草。“文革”中期,该剧又进行了重新修改加工。当时吴祖强已被定为“反动资产阶级的反动权威”,无法参与该剧的修改工作,这让杜鸣心等人倍感遗憾,但也无能为力。经过一番波折,该剧最终的“统稿”工作指定由杜鸣心负责。
当时,杜鸣心投入了很大精力,逐段进行修改。全剧第一段落的结尾处,洪常青救起琼花并指引她投身革命,作品对人物内心情感的刻画非常细致充沛。当时乐队大提琴首席建议使用大提琴独奏,这个建议被采纳,由杜鸣心执笔修改。“那一晚我们真是彻夜不眠啊,写完天都亮了,窗外响起小孩子上学路上唱歌的声音。”忆及往事,杜鸣心仍带着兴奋的情绪。
还有第六场戏《常青就义》的那段音乐,也给杜鸣心出了大难题。按照原作,洪常青唱着两句《国际歌》凛然就义,可江青非要下指示,在两句中间再加上一小段音乐。“想了好几天,我最后硬是加了一句,这样就变成了三小节音乐,首先是铜管低音区,再是激昂的小号,最后是人声合唱,不同音色,层层递进,悲壮的气氛达到顶点……”杜鸣心边说边打起了拍子。
教导高徒创作不能忘本
包括杜鸣心在内,当时参与《红色娘子军》创作的艺术家都未曾想过,这部剧会成为经典流传下来。杜鸣心说,当时他们只是想着,如何把自己学习到的西洋作曲技法,同“穿着军装,拿着枪跳芭蕾”这一“中国特色”有机地结合起来,让观众爱听、爱看。
“对现代技法的热衷,无可非议,问题是不能脱离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中国人还是要说中国话的。”这是杜鸣心本人的创作理念,也是他常常对学生们说起的感受。
说起他的学生,可谓英才云集,包括郑秋枫、王立平、石夫、张丕基、王黎光、叶小纲、瞿小松、刘索拉、姚盛昌、徐沛东等。有意思的是,这些年龄差异悬殊的作曲家风格各异,创作之路各有优长:王黎光主攻影视剧音乐,徐沛东擅长歌曲创作,叶小纲致力于交响乐,刘索拉则醉心于现代音乐。
“其实我教给他们的都是一些最基础的东西,要打好基础,而具体的创作要由他们灵活掌握。”杜鸣心仿佛又回到了中央音乐学院的讲台上,“我鼓励他们充分展示个性,但有一点要谨记:作为中国的作曲家,音乐创作要与自己本民族的文化有机融合,而不是移植,洋腔洋调经不住时间的考验,更不能单纯强调技术,进行矫揉造作的技巧堆砌,那样只能本末倒置。”
停顿片刻,他又说回了《红色娘子军》:“这部作品从技法上来说很简单,很传统,几乎没有什么现代技法,但是人们愿意听,为什么?能够打动人,能够与听众产生情感上的交流,这才是最重要的。”
人物小传
杜鸣心,湖北潜江人,作曲家、音乐教育家。主要作品有舞剧《鱼美人》《红色娘子军》的音乐,以及《青年交响曲》、交响音画《祖国的海南》、交响音诗《飘扬吧!军旗》、交响幻想曲《洛神》、钢琴协奏曲《春之采》等。他曾获中国音乐最高奖金钟奖终身成就奖,也是在美国肯尼迪艺术中心成功举办个人作品音乐会的第一位中国作曲家。本报记者 方非摄
往事琐记
他曾替冼星海
“写作业”
杜鸣心虽年事已高,却并未辍笔。前不久,他刚刚为广东珠海粤剧团配了一出折子戏《思凡》,借此探索交响乐与民间戏曲音乐的融合之路。眼下,他又有了一些新的音乐构想。对他而言,有了新的乐思,新的创作冲动,就想写出来,“既然我还能写,为什么不写呢?”
创作,让杜鸣心感到生命充实,有音乐,他就不觉得自己老。讲述创作,说到得意处,他会忍不住豪放地拍大腿,兴奋溢于言表。当年他为电视剧《冼星海》写配乐,“剧中冼星海在巴黎留学期间的作业、毕业作品都是我写的。还有他获奖的那首《风》,原稿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而这个情节又很重要,只能我来写。写完后,剧中那些法国演员都说好听呢!”
其实,在他心底还有一种鞭策之力在时时涌动,那就是对祖国的感恩之心。1953年,作为国家选送的第二批留苏学生,杜鸣心赴莫斯科求学,用他的话说,“学费、生活费、置装费,买书、乐谱的钱,国家全都包了”。他一直觉得,没有国家的培养,自己也许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只想在有生之年做我应该做的事,那就是写出更多好音乐。”
杜鸣心原本叫杜明星,父亲喜欢音乐,母亲喜欢戏曲,他们希望儿子将来成为明星。不过,早年在学校的学习,让杜鸣心明白了一点:学习艺术的目的,不是为了当一个出人头地的明星,而是当作一项为人民服务的神圣事业。从此,他给自己改了名字“杜鸣心”。
鸣心,鸣心,共鸣在心里。